青铜

Over my head, I see the bronze butterfly.
下跳棋式萌CP,没有固定喜好,不用关注。

【NS】【其一】菜市鱼口

WARNING:

1.短篇非连载。没有糖,不甜,不是HE,没有积极乐观向上等任何正面情绪,慎入;

2.接结局,分别已婚,有实质婚姻,有女性角色描写,有子世代提及,慎入;

3.没打tag,也请不要转载,警告已经尽可能写明了,慎入;

4.慎入。



世间的奇谭志怪、大喜大悲,多是源于巧合,这话不错。漩涡鸣人分明也懂得这道理,今早却还是不由在心里叹一声,真是凑巧。

倒不是什么妙事,甚至难称悲喜。只不过是他和宇智波佐助恰恰同时到了菜市,看到同一个摊位,手伸向了同一尾草鱼。

鸣人的手滞了半秒,佐助的手却不停,于是那鱼便到了他手里,鼓动着嘴,鱼尾甩起一串水花。鸣人留意到佐助嫌恶地皱眉,身体往后微缩,下意识地就走上前去,帮他挡了两粒水滴。佐助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似的,抬起眉瞥他,说:“哦,鸣人啊。”

他自抬眉到开口大约两秒,很寻常的反应,鸣人却在心里转了许多念头。他竟不认识我了——他急忙地感到沮丧,又在他叫出自己名字时重振精神,放下心来。

“佐助。”他点点头,思忖自己的应对是得体还是过于生疏了。他还在考虑多讲一些话,佐助已经移开视线,手向上一举。

“这鱼怎么卖?”

他是问鱼贩的,鸣人便不好插话,站在一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他这时可以不避忌地看他了。他们怎么说也算老友——这是众所周知的——很久没见,自然应该多看一看。鸣人认为所有久别未遇的人都是这般姿态,于是坦然地上下打量他。

“火影也要自己来买菜吗?”佐助把鱼拎在手里,袖子卷了几寸,朝他说。

他像是含了几分笑意,又像戏谑,让鸣人一时分不清这是对火影说话,还是对漩涡鸣人说话。

“火影大人也常来呢,”鱼贩把汗巾甩在椅背上,“和您一样。”

“是吗?”佐助也瞧他,略略点头,“这倒是巧了。”

巧——他是说他们的这次相遇,还是说他们的长久不遇?

“你的手痊愈了吗?”鸣人心中还在掂量那个“巧”字,嘴上已经把话问了出来,问完才悚然一惊,知道说错话,脑海嗡鸣。

佐助诧异地看着他。

“我也是听博人说的,他告诉我的,博人……他,大概是听佐……你女儿提起过。”

“年轻时候的暗伤总会留下一点,不碍事。你大概也差不多吧。”

佐助似乎没起疑,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从哪里听说了自己的私事。他简单说了两句,打了招呼,就离开了。鸣人站在原地,目送那背影远去,似曾相识。当年和此时一般情况,他们不算太熟,但相互往来也过得去。

不,还是不一样的,那时——

算了,已成定局,那时如何如何,却无所谓了。未来是希望,过去是凿凿铁证,一切已被否定的都该抛弃。人要是背了太重的担子,还怎么能走下去?

 

对如今的鸣人来说佐助的身影比相貌熟悉得多,他可以凭身形辨认出佐助,却不一定认得他的面貌。

说来一分离奇,十分荒唐。

鸣人看着他走出菜市,若有所思。其实开口打个招呼不那么难,也不那么奇怪嘛,他踌躇满志地想到。谁会在意呢?全因他心内有异,才避之不及,反倒落了下乘。就像今早他刚进这条街就看到了佐助——只消一个抬手,一个转头,他就能发现他——但他并未上前搭话,他小心地数着秒看了片刻,刻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和平时没什么联系也不常见面的前同事打招呼是很尴尬也很耗心力的,你在路上遇到这样的状况,也许一样会装作没看到,自然地擦肩而过。

他选择了方向以后,昂首阔步而面带微笑地向前走,不曾回过头——真回了头就会及时规避,不至于挑到同一条鱼。

想到这里,已经放松下来甚至感到有些欣喜的鸣人忽又生起恼怒,他一想到那尾鱼就心烦意乱,尤其当想到它不停开合的鱼嘴,心底就有轰轰烈烈的冲动,要去砸掉眼前看到的一切,发泄他山呼海啸的焦躁。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目不斜视地回家去了。

 

雏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翻捡查看,其间鸣人发现有那么一会雏田是愣住的。那是因为他没买鱼回来,他们昨天已经说好要煮一锅鱼汤。

接下来雏田会出声询问,他则告诉她今天买不到鱼,因为河里的鱼突然全部互相撕咬,纷纷死去了,所以菜市里一条活鱼都没有。

他打算撒个弥天大谎,一个荒诞到即便雏田也不会相信的谎言。他很想这样做,不为什么,他只是暗自下了这个决心。接着雏田会惊讶地看着他——那种眼神他也很了解,他们是许多年的夫妻了——然后他再哈哈一笑,说不,我只是忘记了,说完转身出门。

出门,买鱼,以及一个说出口的、无伤大雅的谎言。

然而雏田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对他微笑,说辛苦了,买菜这种事该我来做的。原来他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他一时十分愧疚。鸣人伸手按了按雏田的肩,没再提起关于鱼的事。

博人却在饭桌上抱怨没有鱼汤。

“像你这个年纪的人,早该搬出去自己住了,既然现在还留在家里,那也不要挑三拣四。”

鸣人的筷子笃笃敲在博人的碗沿上。

 

几个月前火影发布任务时博人也在场。那时多事之秋,又是中忍考试又是五国交流,火影忙得焦头烂额。

“安全工作还是要注意,我们收到消息,无国界组织或许会有动作;追查逃犯的事……可以放一放,不,还是继续吧,这事也拖得够久了;去水之国的船队应该不会遇上危险,据我们分析那封警告信只是转移注意力的幌子……”

拖拖沓沓讲了很久,放在二十年前这样冗长的会议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临到散会,博人终于收起倦怠无聊的表情,其他人也同样打算离开了。火影却又顿了顿,加上一句:“逃犯还是先不要追了,让追缉队暂时撤回吧。”

窸窣作响的人群中有不少面面相觑,不明白火影为何又将这件事单独提出。鸣人看了他们的表情,忙又对鹿丸说:“你觉得呢?”

“啊?”鹿丸还没反应过来,博人就赶在前说道:“又不是什么危险任务,不用这么在意,况且,还有佐助呢。”

“佐助在做这个任务吗?”鸣人说,“我都忘了。那么追捕就继续吧。”

他又补充:“佐助总不见他,我都没想起来,有他在的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要不是你一口承诺他不用参加任何会议,也不至于到今天音讯全无的地步吧?”鹿丸笑道。

“已经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鸣人回答。

其实他大可以让人转告佐助,以后需要参加会议,但他万万不会这么做。让佐助回来参加会议?一周一次?别开玩笑了。别说倡议,刚好相反,他会竭尽全力阻止这种情形。

 

“你和佐助越来越生疏了,”鹿丸不无遗憾地说,“你们七班当年可是浑然一体的。”

“又有谁不是这样呢?”鸣人微笑着答道。

“我记得当年你总是跟他过不去,后来两人居然成了好友,让人大跌眼镜。不过,你们果然性格迥异,所以最终还是疏远起来。”鹿丸就要开始回忆往事,这是他们这个年纪的通病,再淡漠的人也逃不过,总是回忆来回忆去,并以为从前千般万般美好,“不如我们组织一次聚会吧?当年同一届的学生,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我就不去了。”

“什么?”鹿丸露出惊讶的表情,“时间都还没定,你就决定不去了吗?”

“什么不去?我不是说我会去吗?”他也同样惊讶地看着鹿丸。

“是吗,大概是我听错了吧……”对方疑惑地掏掏耳朵。

这次同学聚会并未成行,鹿丸忙活了一阵,难得的热情很快散了,再没有后文。鸣人也不曾问过进展,仿佛从未听说什么聚会的事。他偶尔会想到鹿丸曾说要举办一次聚会,不知筹备得如何了。过了些日子,仍旧没有收到消息,就明白聚会已不会有,也不再多想。

 

鸣人去忍者学校给学生训过话,站在一边看孩子们耍花枪一样争斗。这让他的思绪突然触及鲜少回忆的童年和少年,且一回忆便一发不可收拾,排山倒海地将大半辈子琢磨了一次。

这日他始知自己也已过盛年,有漫长的时光可以追溯。

记忆始于某年某月某日的操场,他此刻站立的位置当时站着许多男孩女孩,为场中搏斗的人呐喊加油。

——描述得不尽准确,因为那呐喊加油统统是给其中一方的,场中发生的事也不好称之为搏斗。秒杀,碾压,示威——这样讲还真实些。

鹿丸说他总和佐助不对付,他记得也是如此。

 

哪个男孩没有过英雄梦想呢?

尚未进学校时,鸣人已经是个小混世魔王的样子,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身边无朋无伴。风起时分街上的落叶刮满一身,也将闲言碎语刮到耳边。他早早学会作出全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却也立过誓言,上学以后,他要学得比谁都好,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样子,长大以后,要比谁都厉害,这样一来……

火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火影走在街上,过路人都会主动搭话并致以微笑。

长大以后,他也要成为火影。

可是天有暴雨,多不逢时,太阳会落,春日会过,哪能都有如愿的结果?好在他那时年幼,对人生懂得不多,学无所成样样垫底都不算击败梦想的大事。

那时他还没学会放弃。

 

“我可不会喜欢你,我喜欢佐助那样帅气又优秀的男孩子。”

佐助学什么都快,佐助长得好看,他的父亲是很厉害的人,他母亲说话总是很温柔,他哥哥总来接他回家,女孩子都喜欢他。

三代爷爷龇着胡子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和佐助一样优秀。

鸣人点点头,嗤之以鼻。

现在想来,佐助才是该觉得莫名其妙的人,他都不知道鸣人为什么讨厌他,真是无妄之灾。但佐助并不在乎。你找打,我就揍你,你翻白眼,我就翻回去,我只是无心过问你的想法。无论鸣人做什么,都不过是他生活里无关痛痒的布景。

也没人会觉得他们针锋相对,漩涡鸣人凭什么和宇智波佐助“相对”呢?

 

鸣人站在操场,目睹一个学生被另一个打翻在地,忽然察觉自己在笑,他赶紧撇下嘴角。

当年自以为和佐助是死对头,互相看不顺眼火花四溅。原来把他们看作舞台上独一无二对手的,只有自己一个。

 

“你打不过佐助的!”

“我赢过他,你就会喜欢我了吧?”

小樱没理会他,鸣人自以为是这样,他满怀信心,期待有一天能打败佐助。打败佐助是一个仪式,是一个象征,是地图上的红色标志。

冒险家想要标志指向的巨大宝藏。

 

那天鸣人回家路上听人说话,窃窃私语,说出了大事,人都死光了。他转着眼珠,大声问死人的地方在哪?被问及的人却匆匆走开,没人答他。他只好踢着步子走回家去,一路又是踩虫又是跳脚,很不得安稳。

他走了一半看见佐助也在前面,一步一个脚印,节奏和缓,似乎永远不会被打乱。于是他不高兴,倏地冲上去撞向对方。佐助看清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理也不理。

“听说村里死了很多人,你知道在哪里吗?”

“关我什么事。”

假清高,鸣人心里想。

他蹦蹦跳跳地往前冲,超过佐助好远才回头做了个鬼脸。佐助冷漠地看着他,脸朝一边转过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天出了什么事,鸣人也是后来才知晓,他没有父母,没有家人,若非小孩也喜欢聚集在一起议论八卦,他几乎要对村子里的事一无所知了。

确实是大事,满门之灾,血光滔天。

 

后来鸣人变得格外勤恳,课堂笔记几无错漏。他咬着笔头沉思了数个晚上,写下一些话,把它们封入信封。

时间流逝,灾祸的影响慢慢消弭,佐助一如往常,完美无缺。他一招就能把鸣人打倒在地,拳头抵在他眉心,眼里寒光烁烁。小樱也像往常一样为佐助欢呼,老师也像往常一样夸奖佐助。

鸣人回到家,烧了几个信封,多年以后,他自己也再不记得这些信封里到底装过什么。

 

鸣人再见佐助是几年以后。

上回菜市偶遇的印象还十分清晰,佐助的一举一动,摊位的布置摆放,都如在眼前,连他的容貌也一般无二,除了那些皮肤上新生的褶皱。他向佐助提起这件事,佐助却毫无印象。

“我们在那种地方也遇见过么?”

“你不记得了?卖鱼的人左眼下还有一颗黑痣。”

佐助摇头:“我的记忆力不如你。”

鸣人不再多解释,四周人来人往,向他们敬酒,贺语不断,大致都是百年好合云云。到人渐渐稀少了,他才又得到机会同他说话,从少年时谈起,直到如今。

“你话变多了。”

“我从前不是这样吗?”

佐助终于笑了,似乎是想起对方年轻聒噪的样子,鸣人便显出得意。

“你后来见我,次次都像很紧张。”

鸣人愣了愣,推说是他想得太多,他这辈子,尤其后半生,已经很少有紧张一类的情绪了。

“小时候倒确实经常觉得慌乱,像那次你昏迷不醒,小樱也无力再战斗的时候。”

“你最后还是保护了我们。”

佐助嘴里说出“保护我们”这样的话时,鸣人隐晦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他,却只看出他神色坦然,毫无遮掩。

“都是因为你。”他这么说了,又觉得不妥,解释道,“因为你鼓励了我。”

那时候佐助嘲笑他“胆小鬼”的声音总萦绕在犹豫不决的鸣人耳边,佐助本人还躺在地上,曾射出嘲讽眼神的双眼紧闭。

他咬咬牙,冲了上去。今天会死去,他心想,在这生死不明的短暂片刻里,他在脑海中营造出了自己身死入葬的光景——到那时,给他献花的佐助也没法说出“胆小鬼”这样的话了吧?

冲向敌人的脚步突然轻快了许多。

“就算死,也要保护同伴。”佐助也这么认为。

在他墓前,佐助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充满敬佩。

鸣人回过神,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几串泡沫从杯底冒上来,在水面颤巍巍地聚拢。他再次对佐助申明:“其实都要感谢你。”

“感谢我做什么?你那时要保护小樱吧,所以我也沾了她的光。”

鸣人沉默不语,突然又笑开:“我喜欢小樱那么久,你现在还介意吗?”

“嗯?”佐助诧异地抬起头。

“毕竟她现在是你的妻子。”

佐助摇摇头:“那么久远的事了。”

没错,那么久远的事了,再与他细细分辨当时的情感,就该显得格外矫情。

“曾经你有我想要的一切,现在……”

鸣人话说一半,不愿继续讲下去,只把佐助的酒杯再次斟满。

人们依次走出大厅,佐良娜和博人把他们送到门外,小樱拉着女儿的手大哭,雏田也在一边默默擦泪。

“好啦,这有什么好哭的。”佐良娜无奈地把母亲推开,推到父亲身边,“妈妈就交给你了。”

博人拉住她,向父母挥手。

礼毕,新人结为夫妻,相濡以沫,此志不渝。

 

雏田挽着鸣人的胳膊,身体靠向丈夫,她还沉浸在忧伤的氛围中。鸣人安慰了几句,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忽然发觉其中有几根白发,黑夜中不太扎眼。

“我老了吧?”雏田察觉到他的心思,“毕竟孩子们都长大了。”

“没有。”鸣人笑,“你还和从前一样。”

“别骗我,”她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是高兴的样子,“不过没有关系,我们会一起变老,我就觉得非常幸福了。”

“嗯。”

“那时一起战斗的同伴,都已经退到一旁,看年轻人的世界了,就连小樱她啊……那么活力四射的人,也不能抵抗岁月。”

雏田说到一半,语气有些滞涩,但话已出口,也不便打断。她悄悄抬起眼看鸣人的表情。鸣人想开口说话,话到嘴边时却纷纷忘了内容,只好不断点头,表示赞同。她见一切无异,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佐助也是……当年他就像永远不会老一样,现在却也长出皱纹了。”

“佐助……老了?”

“啊?难道不是吗?”

鸣人不置可否,心里却全不赞同。

——佐助他怎么会老呢?

 

佐助从木叶离开的那一天,鸣人答应了小樱要把他带回来。他相当珍视这个承诺。答应的事都办不到,还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喜欢的人?

于是他从此开始漫漫路途,这条路延续得不算长,却从他生命里独立出来,指挥其后的一切选择。

“你为什么……”

佐助用复杂的眼神看向他,询问他,终结谷的隆隆水声让他不知身在何处。

他一时间忘了缘由,自己的责任、对小樱的承诺,他拼命思索,想给出一个答案,脑海里却空白一片。如果他长大一些,会知道这是因为他准备好的答案都不是真正因由。但此时他还年幼,他当自己是被恐惧攫取了心神。

意识丧失的前一秒,他察觉到心下有更多异动,那是野兽在抓挠囚笼的声音,但那不是九尾。

 

又两年,他再次见到他。

那个名字经由小樱的口喊出抵达他的耳畔,让他突然忘记眼前这些人都是谁,他既忘记了自己的队友,也忘记了给出过承诺的对象。他像被操控的机器一样转过头,终于看见了他。

第一时间他未认出他,潜意识甚至有些排斥,站在高处的人和他记忆里不相同,他要否认他在自己缺席的地方长成了新的样子。

那是佐助啊,佐助应该原地不动,等他去追上,去超越的。佐助怎么会长大呢?所有对佐助的成长的想象和心理建设忽然都成了无用功。

但他迅速找回理智,并确认了他的身份。他心里的野兽又开始撞击囚笼,不断嘶吼。他还来不及在释放与否间挣扎,就突然地失败了。

他只能看着佐助身上燃烧的火焰,仿佛佐助是什么祭品,即将供奉给虚无的神灵。他再一次失去了他。

小樱和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没有认出她,他的意识还在漩涡里沉浮。而他回过神时,也只说:“抱歉,我还是没有完成承诺。”

这个承诺成了他的吊索,勒住他的脖子挂在悬崖。如果解开这根绳索,他会脱离自我催眠,会拥有短暂的清明,会重新认识自己,紧接着坠崖而亡。

 

后来鸣人和佐助的往来更频繁了些,婚礼的顺利举行融化了两个家族之间从不剖析却难以忽视的坚冰。他们时不时会相遇,大多时候在家庭聚会中闲聊三两句,偶尔闲来无事也出门喝喝小酒,不过机会鲜少。

他还没和佐助以这样的方式相处过,在他们的交往中,相处的时刻总是断断续续,每一段关系都截然不同,甚至没有过渡。而这一次,他们靠儿女联系在了一起。

佐助依然出任务,依然不参与会议,鸣人曾经有意向他建议减少任务的次数和难度,却未开口便作罢——这样显得太小瞧人了,佐助也许会有不服老的精神呢?

但长此以往必定有危险,佐助也不出所料陷入了危机之中。

鸣人向小樱和佐良娜隐瞒了消息,连博人也不知道具体细节。他向他们说明卷宗是机密,勒令他们缄口。

每一个清晨有人去往火影办公室,都能看见鸣人已经在那里。

“火影大人真是操劳啊。”

过了几天,那问话又变成:“难道您整夜不曾离开吗?”

“没有这回事。”鸣人答道。

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因此难以避免地被人问及身体状况。鸣人总是回答一切无恙,只有一回,在他格外疲乏的时候,喃喃自语:“好像全部精力都被带走了。”

于是开始有人感叹,火影大人也老了。

鸣人在一周后的凌晨来到港口,第一批搬运货物的渔夫见证了他。他在寒冬的薄雾中站成一桩雕塑,直直地朝着日升的方向。

佐助是乘着国外驶来的客船到达的,他下船的时候见到了鸣人。正午的太阳把鸣人衣领和发丝上的朝露化作水汽,他显得清爽而干燥。

“你来得倒巧。”佐助说。

他又说“巧”了——鸣人想。

佐助描述了自己如何受困于浓雾中,如何不得其门,只在原地打转。

“好在你回来了。”鸣人克制住将要伸出去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捏成拳头。

“因为木叶有灯塔。”佐助说。

“原来如此,”鸣人点头,调侃道,“看来修建灯塔确实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只有木叶有灯塔。”过了片刻,佐助又说。

他从怀里掏出卷轴,递给鸣人,鸣人却迟迟不接,他只说这些不急,你先回家吧,有人在等你。

“不过啊,你不愿意让他们知道你遇险的事吧?”鸣人表功似的说,“我可是帮你全部瞒下了。”

佐助道了谢,鸣人还是不肯接他的卷轴,伸出的手只好又收回来。他们并肩行至十字路口,互相道别,相背而行。

鸣人路过菜市,脚步停顿,换了方向。他走到他好些年前与佐助相遇的地方,端详小贩的面容——贩夫比记忆中老了很多,原来他左眼下并未有黑痣。也许不是他记错,而是这里已不再是当初的人。但他抬头四顾,四周的摆设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当时信誓旦旦说给佐助听的,都是自以为是的描述。

鸣人回到家,将手伸到眼前,他的手指抖个不停,已经整整一个上午。

他想自己确实是老了。

 

又一周后各国接连收到消息,火影更迭,七代目重病的事实也掩藏不住,只言片语地泄露出来。

雏田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她的左边是自己的女儿,右边是小樱。

“鸣人一定没事的,他……”小樱想不出有力的话来安慰她,只好一遍遍机械地重复相似的句子。

雏田倒没哭,只是对着白墙发呆,办手续时也条理清晰,无需人照顾。数十年的时间让她坚强了不少。

佐助看着手术室门的方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急转直下。前两天他来看鸣人,雏田还和他开玩笑,说佐助君要是在的话就好了,能帮鸣人的忙,不像我,什么都做不了。

“……上周的事,工作突然忙起来,他就整夜地不睡觉,”雏田埋怨到,“大概就是那段时间把精力都耗光了吧?”

鸣人还出声阻止,说并非如此,并笑言他的工作佐助也帮不上忙。

“他只会打打杀杀,年轻时就这样。”

接着第二天,病情就突然失控了。

那可是鸣人啊,佐助难以相信,鸣人也会有老病的吗?

负责照顾鸣人的医疗忍者从手术室出来,向他们陈述病情,说明鸣人现在的状况还会僵持七八天左右,他们会进行持续治疗,七八天后作下一步观察和计划。佐助默默听了,转身离去,他这一去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谁也找不到他。

 

鸣人曾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略略睁开眼,他侧过头,看不清人,只好数着走廊里的影子,一,二,三……一个个看过去,猜测他们是谁。有些人很好认,他的妻子,儿女,这些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几个却需要仔细辨别,因为不常相见。

那个红衣服的应该是小樱,还好她的发色一眼就能分辨。

那个远一些的应该是卡卡西,他站立的姿势与众不同。

靠在墙上的应该是……他开始认为是佐助,细看了两眼又犹疑起来,佐助的样子时而是少年,时而是青年,时而是中年,让他迷惑。他的大脑也困倦至极,不允许他思考。他绷紧心神强迫自己一点点看过去,看那个人的衣饰、姿态、模糊的面容,最终他又再次确信那真的是佐助了。

而后他的弦断了,无力再观察剩余的三两人。他闭上了眼。

 

在病倒的前一天,鸣人坐在书桌前,似有所感,预知了将来的病况。于是他给妻子儿女都写了几句话,只在将要收起纸笔时犹豫许久。他内心还想再写一封信给别的人,但又觉得这会显得不合时宜。

到了生命尽头,本该没有什么不合时宜,只消尽情做想做的事。但对漩涡鸣人来说,死亡却是最庄重的落幕,不可以潦草收场,更不能随性胡来。

心内一番争斗,他还是落下了笔。幼年和老年本就是人最任性的两个年纪。

他写:感谢对我的帮助、启迪、和引导。

写了一句就划掉,他不愿意给他这种官样文章。

又写:在年少时,我们曾经有过争斗,后来相互扶持,相互理解。我还记得当年……

写了很长,最后也揉成一团,他也不愿自己最后的信件给佐助一种关于他们之间感情的误导。

但如何能不误导?

他怔怔坐在桌前,叹了口气,闭眼深呼吸数次,开始洋洋洒洒,将所有真正想写的都铺陈在纸上。这次情感的抒发让他再次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他会不会宁愿不和佐助分到一班呢?长者知之,鸣人却到了耄耋之年都得不出答案。

他将这个问题作为信件的开头,向佐助提出:如果一切都能重来,你会不会宁愿不和我分到一班呢?

 

那年小樱站在他面前,说要和他在一起,他本该答应的,这样他就会有想要的地位,想要的女孩,实现少时许愿过的一切。虽说他还没有打败佐助,但从佐助选择那样一条崎岖道路时开始,他就不再是圆满生活的象征了。更何况答应小樱以后,他要击败佐助心头便再无挂碍。

但他没有。

漩涡鸣人把这一举动归结为自己对友谊的责任——至少在他大半的人生历程中,他都这么认为。他那时以为,若不带回佐助,人生将有缺憾,劝回了他,人生则完满,方方面面。当然后来他也知道了,无论佐助回不回来,他的生命都将是残缺的,不过是缺这一块还是缺那一块的区别。从他遇见佐助那一刻开始,他所有追求完美的努力便都注定是徒劳。

只是有些缺憾可以弥补——比如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去追回一个要离开的人;而有些缺憾不可弥补——比如那些与时间和努力毫无关联的。

这时他不想打败佐助了,佐助却转头要打败他。他知晓战场的胜负不是全部,害怕这一场胜利带来更多的挫败。

最后他们躺在断壁残垣中,他感到佐助卸下了全部的盔甲,愿意开始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他认为这当然是一个好的征兆,于是喜悦蒙蔽了一切裂痕。

直到能消弭灾祸的时间同样消弭了暂时的欢乐。

 

起初他很想问一问佐助,我让你回来是为了让你更无牵挂地走么?

但他还来不及问,便匆忙作出了许多选择。这些选择,他一开始以为是和他与佐助之间的关系无关的,后来却被证明是他发出疑问的最大阻碍。

他的最后一次努力败于佐助作出的同样的选择,这一次他对自己长久以来深信不疑的理念产生了怀疑。但他没有继续探索下去,他只是收起思绪,永远地杀死了心底那只野兽。

 

在信件的末尾,鸣人认为自己得出了答案。

“如果人生有重来的机会,我……”

他署上自己的名字。

 

“某日晴,七代目火影去世。”

“出席葬礼人员名单:漩涡雏田及女;漩涡博人及妻女;七代目风影;五代目土影;七代目水影;奈良鹿丸及妻;奈良鹿代及妻;宇智波樱;佐井及妻……”

“已邀请未确定出席名单:六代目雷影;宇智波佐助;秋道丁次……”

 

鸣人的信都到了该去的地方,雏田终于像被点燃导火索般,开始一场彻夜的哭泣,博人和向日葵也关在房里,漩涡家愁云惨淡。

还有两张纸,它们没有封入信封,也没有写明给谁,根据第二张纸上的长段文字,工作人员判断这是写给宇智波佐助的,于是它们——满是褶皱和污迹的——被送到了宇智波家。

第一张纸上只有被划去的一行字,依稀可辨是在表达对佐助的感谢;第二张纸上则有很多,都是他和佐助亲历的事,客观,真实,这些事对于正在阅读这两张纸的小樱来说也同样熟悉。

鸣人真的曾受佐助影响良多,小樱想。她折好它们,放在佐助床头。

鸣人留给佐助的所有话语正如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远不近,温和亲切。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这两封信没有完成,也没有装在信封里指明交给佐助。

她永远没有机会明白了,佐助也一样。

 

鸣人在给家人的信中写道,希望在另一个世界也能看到故乡的光。

于是木叶的灯塔从他离世时开始亮起,日夜不休,为无根的灵魂指引方向。

 

“某日雨,七代目葬礼如期举行。”

“仍未确定出席名单:宇智波佐助。”

 

最后一抔土填上了,小樱再一次朝来处张望。

他终于没有赶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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